藏医疫病学综述
[摘要] 藏医学将传染性疾病分为普通的瘟病和凶猛的疫病两大类,但在临床上两者往往交加出现,本文以《月王药诊》和《四部医典》等经典著作为依据,通过对这两大类疾病的概念、总病因状况、具体分类、治疗原则和预防等进行分析和介绍,清晰地反映出藏医学对疫病的认识和贡献。
[关键词] 藏医;疫病;概念;病因;分类;治疗;预防
[中图分类号] R29“21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557(X)(2007)03-0124-04
疫病学是藏医学的重要研究范畴,早在《月王药诊》(注:毗如赞纳、马哈金达编译:《月王药诊》[M]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中就对瘟病及疫病的病因进行了论述。《四部医典》(注:宇妥·云丹贡布:《四部医典》[M]藏文,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43页。)中更具体地记载了疫病的病因、分类、治疗和预防等内容。从《月王药诊》问世直至20世纪,大量藏医经典对瘟疫疾病进行了广泛的探讨,可以认为藏医在临床中积累了丰富的疫病诊疗经验。但在现代医学的冲击下,藏医在疫病学领域的经验被普遍忽视,藏医学的临床优势被误认为仅仅局限在少数几个内科病种。为全面理解藏医学在疫病领域的成就,重新认识藏医疫病学的价值与优势,本文尝试以藏医文献为依据,对藏医疫病学的学术内涵加以分析和论述。
一、藏医疫病的概念
二、藏医对疫病病因的认识
藏医学认为,疫病的病因包括总病因和具体病因两类。
疫病的总病因来源于藏医学对自然与人类关系的基本认识。藏医学认为,众生的身体是由五源(土、水、火、风、虚空)形成,疾病也是由五源产生,药物同样也是由五源生成,因此身体与疾病、对治的药物实为同源,大自然与众生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若由于自然界的突变或人为地破坏了自然界大环境的和谐,导致时令、气候等发生一系列偏盛、偏衰或紊乱等反常现象,就会给包括人类在内的众生带来不可低估的灾难性疾病。《四部医典·秘诀部》热症的总治法章中指出:“没有时令病邪的外缘,就不会引起疫热症”(注:宇妥·云丹贡布:《四部医典》藏文,第179页。),说明发生疫情的主要原因是时令、气候的变化,以及疫源病气的传播。由于人们贪欲的增盛,对自然资源无限制地开采,在人际交往中间叛离戒规,就会发生各种矛盾和磨擦,甚至发生大规模的战争,这些因素引起的外界条件反常和人们内心的痛苦,为病气传播创造了内外条件。此时病气就会如云雾弥漫在空气中,于是时疫、肠痧、白喉、炭疽、天花、流感接踵而至。
八邦焕嘎玛丹增赤烈热杰的《四部医典释难》也谈到:“疫病是身体中固有的病虫与外界‘巴日巴达"毒虫相遇,侵入人身七正精和三秽物中引起的一种即刻夺取生命的凶猛疾病”(注:旺堆编著:《藏医辞典》,第190页。)。《藏医医诀补遗》进一步介绍道:“巴日巴达毒虫体形如蛇,头如石龙子,口大身长,多足如蜈蚣,长有风翼,到处飞窜,随空气进入人体毛孔而发疠疫病”(注:第司·桑杰嘉措:《藏医医诀补遗》藏文,西宁:青海民族出版社,1991年,第176页。)。
总之,上述病因都属于总病因,与外界因素有密切的关联。《四部医典》中记载的8种疫病、第司·桑杰嘉措《藏医医诀补遗》记载的18种疫病、康仓珠嘉的《藏医实践概况》提出的35种疠疫病在论述病因时,都基于以上这种认识,但是每一种病情又有其具体的诱因。
三、藏医对疫病的分类
现存最早的藏医典籍《月王药诊》中已经有瘟病及疫病等概念,虽然没有分类说明,但在热病中记载了瘟病、痘疹、白喉、炭疽等疾病的诊治方法。成书于8世纪的《四部医典·秘诀部》中将瘟病、痘疹、麻疹、流行性感冒、白喉、炭疽等疫病归到第三品热病疫病诊治法中,详细介绍了4种瘟病、2种疫病的诊治方法,并提到因疫病引发病虫和发病部位的不同,可以演变出10种疫病,即发于头部称脑急痛,发于喉部为白喉,发于胸部为短刺痛,发于胃部为胃绞痛,发于小肠为痢疫,发于皮肤为丹毒,发于关节为淋巴结炎,发于鱼肌为霍乱转筋,发于肌肉为炭疽,发于肌、骨、脉道为疖痈。除白喉和炭疽病之外,其他8种只是简单提及。其他医典中归到疫病的如疫黄归到赤巴病,丹毒归于自生疮疡病,肺炎归于紊乱热病中,麻风病归于邪魔病章节中进行了叙述。
《藏医医诀补遗》中对瘟病与疫病进行了分类,将《四部医典》瘟病类中所述的痢疫、白喉、炭疽归至疫病中,而瘟热病、麻疹、天花、流行性感冒为瘟病,并在此10种疫病的基础上增加了8种疫病,其依次是发于脊髓的角弓反张(破伤风),发于胆的疫黄,发于命脉及脏腑的内炭疽,还有瘰疠、凹凸疽、痄腮、“安木如”等,共计18种。
19世纪,在著名藏医学家康仓珠嘉所著的《医学秘诀荟萃益利新光》中,瘟病的分类与《藏医医诀补遗》相同,而疫病种类增加到35种,即除上述18种疫病外,依次为发于心脏的烈性昏厥,发于内脏的短刺痛,发于命脉的痉挛症,发于肺脏的肺出血,发于脾脏的短刺痛,发于大肠的出血性炭疽、皮肿病,发于下肢的黑青病,发于表皮的陷蚀癣,发于汗孔的微虫病(根布病),发于指(趾)类的黑指病,还有鼠疫、疫入骨病、腿足疮疡病、疠伤热扩散和麻风病。这些疾病的名称有的只是由藏医术语直译,其具体所指以及与中医、西医病名的对应关系,有待进一步研究。
四、藏医对疫病的治疗原则
1、总的治疗原则:从病源入手 在《四部医典》《甘露宝瓶》《藏医医诀补遗》《藏医实践概论》等重要藏医典籍中,尽管记载的疫病种类不同,但对于瘟病和疫病病因总的认识却十分一致,只是由于侵犯部位的不同,而引起病种的差异。为此,藏医学在疫病治疗过程中,首先要求从病因,即源头开始治理,只有消除病源,才可能治好具体的疾病。
2、具体治疗原则:依据病势而定 瘟病与疫病的具体治疗,可有不同的治疗原则,依病势而定。《藏医实践概论》说:“热、瘟、疫三者依次更凶猛、传播迅速,而退热药物不医瘟病,单治瘟病药物不易除疫,寒性药物可以退热但不能除疫,毒性药可以除疫但不宜于热病,如饮水解渴但不能充饥,食肉解饥但不能解渴一样,对治的某一种药方不能同时消除三者。为此,不懂得热病的分期疗法,就会在热病未成熟期转变为其他疾病,不懂得疫病的特殊治疗方法,有时也可成为促长瘟疫的帮手。”(注:康仓珠嘉:《藏医实践概论》[M]藏文,青海民族出版社,1994年,第214页。)
根据这一治疗原则,藏医学在疫病的每一阶段采取不同的治疗方法。以瘟病的三个阶段为例:第一期未成熟期,要服用能够使热毒成熟的汤药,如七珍汤、三果汤、四味木香汤等;第二期要服用降热药,如八主丸、二十五味肺病丸等;第三期要服用调节“隆”的药,如三十五味沉香丸等。若刚发热时急于服用降热药,使热气未成熟而降于筋骨,其结果可能引起痛风、肺病等继发性疾病;中期热气即将成熟,用降热药来治疗,其结果可使热毒清除体外。在这两期的治疗过程中,体内药物由于和疾病作斗争消耗了体能,容易引起身体虚弱,因此后期要从饮食、起居、药物等方面进行滋补,使体能得以完全恢复正常。
《藏医实践概论》则将疫病分为急性和慢性两种。其中急性疫病来势更凶猛,来不及三期逐步治疗,某些疾病可在瞬间夺去性命。而慢性疫病相对易治,《莲花生医著汇集》论述了其基本的治疗原则,“治疗疫病首先要毁其疫毒之峰,再降热毒之凶,后行调气补身”(注:莲花生:《莲花生医著汇集》[M]藏文,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7页。)。
五、藏医对疫病的预防
藏医学强调对所有疾病的预防,并认为疫病预防尤为重要。《月王药诊·天花病》的治疗章中说:“预防应视为首要阶段。(注:马哈金达等编译:《月王药诊》藏文,第193页。)”《四部医典·论述部》第23章中也认为:“各种疾病都是由外缘诱发内因而发病。没有外缘的诱发,就不可能产生疾病。因此,要随时注意防止诱发各种疾病的外缘发生。”(注:宇妥·云丹贡布:《四部医典》藏文,第80页。)这里所谈到的预防实际也包括疫病。除这些基本的预防观念外,藏医学还从多方面总结了疫病的特殊预防方法,主要包括以下内容:
1、重视对周围环境的治理 历史上,藏区人群比较集中的场所主要是各大寺院,而在寺院里煨桑、烧香、点酥油灯等除遵循佛教仪轨行事外,还有其更深层的防病内涵。焚香和煨桑的原料中都含有柏木等多种香料,而在民间则有“哪里有柏木存在,哪里就没有邪气”的俗语,因此将柏木等含有香味的药材用于净化空气、防病治病在藏区应用的非常广泛。在藏区民间,如果某地区发生疫情,人们首先会在附近焚烧柏香,在疫区洒木料灰,人人佩戴藏药香囊。若某人家中有病人,就会在门口插一根柏木枝,一为警示别人家有患者,请勿打扰;二是对出入人员起预防警示作用。病人死后至送葬前,家家户户门口会用石灰画圈,防止疫气传入门内。平时还特别重视保护河流的清洁与通畅。
2、控制疫源 《宇妥·元丹贡布传》记载了一个发生于公元3世纪女儿背生病的母亲离家的故事,她对外来医生解释说:“她虽然是我的母亲,但她是病人,病人住在家里既怕传染,又怕家神不悦,病人远离家门是我们藏人的习俗。”(注:觉吾·楞珠扎西、达莫曼让巴:《新老宇妥传》[M]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58页。)这表明藏民对疫病早有明确认识,并采取了积极的隔离办法防止疫病传播。甚至第30代藏王仲年德如在患上麻风病之后,还主动提出为防止疫病蔓延,可将夫妇双双活葬于琼结地区。这说明了藏区早有与疫病病人隔离的习俗,至今牧区还保留着深埋因疫情死去的牛羊尸体的习俗。藏医医德规范章节中要求,若患者必死无疑时,不要实施外治等医疗手段。但在《藏医医疗宝藏》中说:“对患有疫病的患者临死前,也要服用防治疫病的药物,这样可以防止疫病的传播。”(注:智华坚赞:《藏医医疗宝藏》[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3年,第57页。)
3、自身保健 自身保健包括心身两个方面。《四部医典·后续部》第26章中指出:“日常起居、季节起居、防老、补阳等章专为无病者而讲。饮食疗法、药物疗法即为两者共用。”(注:宇妥·云丹贡布:《四部医典》藏文,第650页。)藏医学尤其强调疫病多来自气候变化和饮食、起居不当,所以平日应按照《四部医典·论述部》中对日常起居行为、季节性起居行为、临时性起居行为、食物、食物禁忌、适量的饮食等内容注意自我保健。同时注意培养良好的心态,不要盲目焦虑和恐惧,心理与身体应达到无懈可击的状态。《四部医典·论述部·瘟疫症时疫治法》明确指出:“四时亏盈、劳损、恶臭、忿怒、恐惧、愁苦等折磨,饮食失调,便生疫疠。”(注:同上,第243页。)由此可见,保持心理健康亦是防治疫病的重要手段。
4、具体措施 《四部医典·后续部》第26章中指出:“在劫波的末期,突然施放瘟疫、鬼女、空行传播疾病,外道徒毒害众生,此时自己和他人的预防非常重要。具体的方法分总预防和具体预防两种。总预防又分诵咒预防和药物预防两种”。根据这一论述,其具体措施包括:
(1)诵咒预防:①诵咒百遍保护自己。②佩戴咒符,进行特殊的仪式后,佩戴如《大宝伏藏文库》中的16组咒符(注:莲花生:《大宝伏藏文库》[C]藏医集,藏文,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7年,第392—415页。(咒符出处))和《藏医医诀补遗》中的3组咒符。(注:第司·桑杰嘉措:《藏医医诀补遗》藏文,青海民族出版社,1991年11月,第161、178、195页。(咒符出处))
(2)药物预防:常用方药包括:①口服药物预防:乌头、没药、麝香、水菖蒲、安息香、硫磺、囊距翠雀、大蒜、人中黄、童便等制成丸剂,每天早晨服用3粒。②佩戴药囊:乌头、麝香、水菖蒲、黑安息香、白安息香、大蒜配伍,用布做成药包,系于颈项,或者在鼻孔处熏烟,可以预防各种传染病。“空腹心怯时防病气,饱腹防病生雄心。”(注:宇妥·云丹贡布:《四部医典》汉文,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第304页。)2003年“非典”(SARS)流行期间,全国各大藏医院大量生产“九味防瘟散”以及藏香,对防止“非典”传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也是基于此方。③熏烟法:采用冰片、肉豆蔻、檀香配伍熏鼻等。④体外涂药法:藏医学认为疫病常从五官、皮肤等渠道传入体内,所以外涂药汤可防止病邪侵入,应常用流感丸及《四部医典》中提到的部分药方涂于五官和皮肤。
5、接种疫苗法 《藏医秘诀宝源·天花病治疗章》将天花病分为黑白两种,其中白种天花可以接种,而且提出接种的对象为未患过天花病的所有人群,接种时季为春末夏初,寒热适中时,不宜在冬夏两季过热过冷的季节。事前准备包括:提前2—3周禁食葱、蒜等刺激性的食物,前3—5天前饮数次花椒水,以便输通脉管,血性较大的人要服用三果、七珍的温汤,此后选择良辰吉日举行善法仪式,远离葱、蒜、麝香、没药、雄黄、阿魏等有味药和佛像、咒符等。然后将适量的疹痂加入等量的石膏、亚大黄、青稞大小的山奈研细备用。使用时让用药对象在早晨未进食前进行,男性吸入右侧鼻孔,女性吸入左侧鼻孔,连用2—3天,若还不发病,可以连用7天,若再不出疹者,于身边敲锣打鼓,这是秘诀。完全出齐时,按正常治疗秩序进行治疗,如此经过人工接种的天花病,一旦过了病期,再也不用惧怕天花病的侵害。(注:降贝却吉丹增赤列:《藏医秘诀宝源》[M]藏文,青海民族出版社,1997年,第288页。)此方法一直延用到上个世纪50年代,现在健在的80岁左右的老人脸上大多有种痘留下的疤痕。
总而言之,藏医学在治疗疫病的领域积累有丰富的经验,尽管其中部分内容在今天看来有其经验性的成分,甚至有部分方法与西医相比显得粗糙,但是藏医学者们在千百年前摸索的疫病防治经验,不仅具有珍贵的科技史价值,尤其是那些藏医防治疫病的经典方药,即便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它是防治现代新发传染疾病的重要资源,有待多学科联合起来共同加以继承和整理,并有可能成为藏医药学为现代医疗卫生事业做出重要贡献的领域之一。
[本文责任编辑 央 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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