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幼童中途撤回原因探析
摘要：1872年至1881年，清政府派幼童赴美留学十年，可谓“中华创始之举，古今未有之事”。 但为何原本计划实行二十年的教育计划进行到一半就被腰斩，留美幼童悉数撤回？这背后有着复杂的原因。史学界一般认为这是由于幼童年岁较小，洗染西方文化，致使清政府守旧势力反对。本文在简单综述留美幼童被撤回原因的基础上认为，幼童留美费用不敷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关键词：留美幼童；李鸿章；容闳；陈兰彬
一、清政府派遣留美幼童缘起
派遣幼童留美这一项教育计划最先由容闳向曾国藩提出。1870年6月天津教案发生后，容闳、丁日昌等人乘机向曾国藩提出了派遣幼童留美的建议。1871年8月，曾国藩和李鸿章向清政府联名上奏《选派幼童赴美肄业酌议章程折》，9月9日，清政府正式批准幼童留美计划。1872年8月11日起至1975年底，四批官派留美幼童共120人全部到达美国。
幼童虽然在美国的学校勤奋努力，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但是他们也逐渐西化。他们有的跳舞滑冰、信奉耶稣、西装革履，甚至有的人不习汉文，不读《四书五经》及《圣谕广训》之类的典籍等等。留学事务局正监督陈兰彬及其继任者吴子登等人正是看到这些幼童的变化，认为“此等学生，若更令其久居美国，必致全失其爱国之心，他日纵能学成归国，非无特益于国家，亦且有害于社会，欲为中国国家谋幸福计，当从速解散留学事务所，撤回留美学生”①由是，从1881年8月21日起，幼童分三批陆续回国。
二、留美幼童被撤回原因
田正平在《中国教育史研究近代分卷》中认为：“幼童们在接受西方教育、西学知识大长的同时，必然要背离传统封建教育的藩篱，特别是由于他们多为十几岁的少年，正所谓‘腹少儒学、德性未坚’之时，接受异质文化的浸润影响几乎是难以避免的。而正是这一点，自始至终为国内守旧势力所担心，并最终成为中途撤回幼童的理由”②
潘向明在《留美幼童撤回原因考略》一文中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由于个人性格上的缺点，容闳不仅在中学教育问题上固执己见，且与后任总办吴嘉善发生了管理权方面的冲突，造成了撤回事件。但在回忆录中，容闳却对此避而不谈， 对李鸿章曾再三写信劝诫之事也只字未提，而把一切都说成陈兰彬、吴嘉善以‘守旧党’本能地反对留学事业的结果。这显然是一种自我辩护，以推卸其应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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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容闳：《西学东渐记》，湖南出版社，1981年，第104页。
②田正平主编：《中国教育史研究近代分卷》，第53页。
的责任。”①显然，潘向明认为撤回事件的发生应归结于容闳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不了解 ，加上其性格上我行我素的缺点，使他在学生管理方面的一些行为干扰了清政府既定政策的实施。
在容闳回忆录《容闳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②中，容闳认为留美幼童被撤回事件的又一原因是美国政府拒绝幼童入军校。容闳给耶鲁大学校长写信，表明清政府希望留学生应该学习的内容：“中国政府希望幼童在美国学习的领域包括军事、航海、法律、建筑工程”，而李鸿章也计划送幼童去军事学院和海军学院学习，但美国政府不允许。此时，正值美国的西海岸出现“排华”浪潮，1876年美国国会专门成立了一个委员会，编造出一份攻击华人的报告，主张限制华工入境。虽然报告是针对入境的华工，但对留美幼童也是有影响的。最明显的影响便是幼童毕业后，本可以进入西点军校和海军官校攻读的计划未能实现的。容闳写道：“我写信给总督，把我试图让一些学生进入西点军校和安納波利斯海军学院的努力遭到拒绝的事向他作了汇报。当我受到他的答复时，我立刻认识到肄业局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③李鸿章也许在得知中国学生无法到本来计划的学校就读，所以对留美教育渐渐失去兴趣，同意了撤回留美幼童。
以上三种观点，大体就是学者在讨论留美幼童被撤回原因时的主要观点。
三、新的观点：靡费滋弊
最初幼童留美计划被容闳提出时，其建议就是费用由清政府出资，“政府可从上海关税项抽拨数成作为全部留学费用。”④“学生学习期间，政府保证负担他们的一切费用。每批学生都将有一位中文教师陪同他们一起前往美国，每批学生都将供给适宜的全套服装及其他用品。”⑤1871年8月，曾国藩在《拟选子弟出洋学艺折》中对此做的预算是：“至于通计费用，首尾二十年需银百二十万两，诚属巨款。然此款不必一时凑拨，分析计之，每年接济六万，尚不觉其过难。……所需经费均蒙谕旨准拨，亦志在必成，虽难不惮，虽费不惜，日积月累，成效渐有可观。”⑤由此可见，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预算对于清政府来说，是一笔数量巨大的款项。
1872年2月曾国藩、李鸿章再次联名上呈《幼童出洋肄业事宜折》，对前拟章程作进一步修订和补充：“每年需要经费，查照奏定章程，于江海关洋税项下指拨。……惟原奏系二十年内共用一百二十万金，约计每年续六万两，而细加推算，分年应用之款，参差不齐，不能适符六万之数，如首数年，沪上设局，幼童齐往，用款较巨，第四年竟至八万九千六百余两，末数年幼童已归，用款较减，第十九年仅需二万三千四百余两，此外各年递推，亦皆多寡悬殊。兹由陈兰彬等核开清单，某年应用银若干，交江海关道署存照，按年寄洋，仍由该道分析造报，以昭核实。”在这份奏折中，明确了这笔留学费用由“江海关洋税项”下指拨，并且在资金分配上也更加灵活，由陈兰彬自己核开清单，并且还可以得知前期的费用开支比预想的要大得多。
朝廷批准留美幼童计划后，曾国藩当时就对容闳等拟定的留学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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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潘向明：《留美幼童撤回原因考略》，《清史研究》，2007年5月第2期，第99页。
② 石霓译注：《容闳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百家出版社，2003年。
③石霓译注：《容闳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第223页。
④石霓译注：《容闳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第159页。
⑤石霓译注：《容闳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第180页。
⑥石霓译注：《容闳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第189页。
有所顾虑，认为“为时过久”，经费也甚巨。但李鸿章安慰他说：“尊论为时过久，需费亦巨。既经远学，必求有成，自非十五年后期深造。惟经费稍多，此虽要事，然仅筹办洋务之一端，较京外所设同文馆，当有实获。”①在李鸿章的扶持下，清政府顺利地派出头两批幼童赴美留学。但至1874年，正待派出第三批时，这时国内守旧派借口开销太大，主张不要再派出后两批。迫于守旧势力的压力，李鸿章的态度出现动摇。他与朋僚谈及此事说：“幼童出洋，前定经费果系不敷，已去六十人，将来学成，似亦敷用，俟今夏一批启行后，应饬道局通盘筹划，议请截止。”②可见，当时留美费用的问题确实已经出现了不足的现象。然而，他不但按原定章程派出后两批留美幼童，而且在1874年还批准容闳的申请，拨出4.3万美元，于1877年春在美国哈特福德城建成一座坚固壮丽的肄业局大楼。之所以这样做，容闳计划留学事业在美国能“扎下根”，而李鸿章也显然对留美事业有长期实行的打算。中国自建肄业局大楼使用后不久，李鸿章又为驻洋肄业局幼童经费不敷，奏请于南北洋海防项下分年均拨以保证留学经费的绝对供给。
留学章程中原定幼童每名每年需银400两，但抵美后，因美国南北战争后元气未复，“税项频加，诸物昂贵”，一切用费“倍于从前”。驻洋肄业局委员陈兰彬、区谔良、容闳节次禀报，要求政府添拨经费。李鸿章顶着“款库支绌，筹划艰难”、“各关均甚竭蹶，无可指拨”的压力，于1877年10月上奏朝廷，他说：“此举为造就人才，渐图自强至计，关系甚大。据报，头二批学生一二年间已有可进大书院之童，即应专心研求，以裨实用，断无惜费中止之理。”他提议：“每批第一年至第六年尚在中小书院，应仍照原奏每名每年银四百两，由该员等截长补短，通融济用；第七八两年，每名每年应添给银二百两；第九十两年，每名每年应添给银三百两；第十一年至第十五年，照奏定章程，学成游历费用较广，每名每年应添给银四百两。”这样，“先后九年约共应添拨银二十八万九千八百两”。他强调：“庶出洋幼童学业可成，不至经费不敷浅尝辄止。”③从李鸿章竭保证留学经费的举动上可以看出，他支持留美幼童计划的决心，但也可以看到，留学经费此时又有了进一步增长。
事实上，1872年3月20日，曾国藩去世后，关注幼童留美事业并承担其主要领导責任的就是李鸿章，而李鸿章对出洋肄业局的态度如何是决定其命运的重要因素。纵观李鸿章对出洋肄业局的态度始末，可以说，李鸿章给与出洋肄业局最大的扶持，始终关注着留美幼童的学业。如果不是这样，出洋肄业局撤回得还要更早一些，也就是说，李鸿章的扶持延缓了出洋肄业局的夭折。④“但即使李鸿章这个所谓地方领袖的典型人物，他的权力也是受到高度约束的。”⑤李鸿章在权力的旋涡中也时时被掣肘。
1879年6月，李鸿章给驻美使臣陈兰彬的信中说道：“幼童出洋一事，靡费滋弊，终鲜实效，中国士夫议者纷纷……若任事诸君再各存私见，未能认真撙节经理，固负曾文正创办之初衷，而鄙人与执事亦必大干物议。是以前次濒行时（按：指陈兰彬上年赴美就任公使之前），再四谆托，期以善始图终。兹接海峰函，深为焦虑。”⑥可见，当时不断增加的留学费用、留美幼童的西化、“正监督”们与容闳的矛盾、朝廷守旧派的议论已经让这个教育计划举步维艰，这让李鸿章感到焦头烂额。
1881年3月5日，陈兰彬上奏朝廷后，清政府决定撤回留美幼童的大局已定。李鸿章1881年3月29日上书朝廷，一方面竭力为学生辩解，一方面对陈兰彬、吴嘉善进行揭露和指责。他说：“学生大半粤产，早岁出洋，其沾染洋习或所难免；子登绳之过严，致滋凿柄。遂以为悉数可撤，未免过于固执。”他又说：“荔秋与纯甫抵牾已久，且其素性拘谨畏事，恐管理幼童与纯甫交涉更多，或被掣肘，故坚持全撤之议。”并且他还提出“分别撤退”的主张，他说：“将已入大书院者留美卒业，其余或选聪颖端悫可成材者酌留若干，此外逐渐撤回。”若能按照李鸿章的建议，至少部分幼童是可以完成学业的。他最后说道：“今无端全撤，美廷必滋疑骇，况十年以来用费已数十万，一旦付之东流，亦非政体。”⑦但最后，李鸿章也没能阻止留美幼童悉数撤回。
总的来说，在幼童留美计划中，李鸿章一直是坚定的支持者，他力排众议，在经费上予以强大的支持，这是幼童留美事业能不断持续十年之久的重要原因。但是在这十年之中，情况多有变化，陈兰彬、吴子登与容闳之间关于留美幼童的教育问题矛盾重重，又由于这一教育计划历时较长，耗费巨大，实效难以立即显现，所以清廷官员反对声很大。表面上看，陈兰彬的上奏，认为留美幼童西化，回国后无爱国之心是留美幼童被撤回的直接原因。但实际上，清政府背后财政力量的不足，“靡费滋弊”才是潜在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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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李文忠公全书·朋僚函稿》卷10《复曾相》。
②《李文忠公全书·朋僚函稿》卷14《复李雨亭制军》。
③《李文忠公全书》奏稿卷30《驻洋幼童匀拨经费折》。
④石霓：《观念与悲剧：晚清留美幼童命运剖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47页。
⑤刘广京等编，陈绛译校：《李鸿章评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22页。
⑥《李文忠公全书·朋僚函稿》卷18《复陈荔秋星使》。
⑦ 中国史学会主编：李鸿章《论出洋肄业学生分别撤回》，《洋务运动》（二），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177-178页。
作者介绍：
高倩云（1993-），女，汉，浙江嘉兴，硕士，浙江大学教育学院，中国教育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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