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市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所见唐代金银器赏析

2013年至2017年，西安市按照陕西省文物局的统一部署，调查国有可移动文物收藏单位118家，记录文物藏品2216169件（套），圆满地完成了相关的普查工作。在普查过程中所见、出土于西安的唐代金银器造型优美、纹饰细腻，所錾刻的动物纹样均有美好的文化寓意，是最能体现盛唐文明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杰作。这里选取一些装饰有常见动物纹样的金银器作专门介绍，以飨读者。

鎏金鸿雁折枝花纹银盘，1975年西安市碑林区西北工业大学出土，直径24、高3厘米，重470克，现藏于西安博物院（图1）。其圆唇，敞口，腹壁较浅略呈弧形，底部收平并焊接一圈圈足。这种类似今天碟子的银盘在唐代也用于饮食，一般系由银坯料锤揲成器。这件银盘的盘底中心錾刻出一只翩翩飞舞、勾头回望的大雁，四周环绕三簇枝繁叶茂正在怒放的花卉。器壁没有分曲，而是装饰了六组折枝花卉，盘口内沿装饰一周云纹。大雁的眼睛、羽毛、翅膀以及周边花簇的花瓣、叶脉等细部均錾刻得清楚细致，可见其工艺技术高超。凡有錾刻纹饰的地方都经过鎏金处理，使得这历经千年之久的银盘依然光彩照人。

在我国，鸿雁有随季节迁徙的特性，很早就被人们视为信鸟。西周之时大雁既被用于士大夫相拜见时的重礼，也被用于缔结婚约。《汉书·李广苏建传》中可能记载了最早的鸿雁传书，苏武持汉节出使匈奴被扣留，拒绝诱降的他被流放至北海（今贝加尔湖一带）牧羊，前后历经十九年，爱国之心不改。等到汉昭帝与匈奴议和之际，汉使以大雁传书于天子之说，成功迫使匈奴单于释放了苏武。大雁被寄予了良好的夙愿，成为象征吉祥的瑞鸟，它与团簇的锦花出现在高贵典雅的金银器上，体现出浓厚的中国文化元素，也是贵族们向往美好生活的见证。陕西历史博物馆藏有一件鎏金“敬晦进”折枝团花纹银碟（图2），器型比鎏金鸿雁折枝花纹银盘略小，造型则与之相近。

鎏金仕女狩猎纹带把银杯，1983年西安市未央区大明宫乡马旗寨村出土，高4.2、直径9厘米，重183克，现藏于西安博物院（图3）。该银杯锤揲成形，器身内外錾刻纹饰。口部随器身曲折，为八曲葵口;窄折沿，唇部被錾刻成联珠。腹部分为八瓣呈弧形下收，分界处各安置一道柳条纹样;外壁的8个区间分别由男子狩猎图和仕女游乐图相间填布，杯的内底刻有摩羯与三条围绕四周游动的长须鱼。摩羯又名摩伽罗、摩迦罗，是印度神话中的河水之精，古印度佛教纹饰里的摩羯形象是齿利鼻长、形似鱼的神兽，大约在4世纪末，摩羯纹传入中国。银杯下腹饰以对应的八瓣仰莲承接器身，每个莲瓣外都装饰忍冬花纹，底部略平，圈足可惜已失。参照陕西历史博物馆类似的银杯（图4），可能也为焊接上去的八棱形圈足，外圈饰以两两相应的莲瓣纹，足边也做成与口沿对应的一周联珠。银杯的一侧焊接环形把手，外缘缀有联珠;把手顶部为多曲三角形指墊，垫中部有圆形凸起，其上部饰一只花角立鹿，四周绕一圈花枝纹;把手下部伸出钩尾。鹿是唐代金银器上较为常见的形象，多装饰于饮食器上。《毛诗故训传》里说，鹿群相聚以得蒿草而相呼鸣，毫无矫饰之情。君子设酒食，兴嘉乐礼宾客，诚恳之心当如鹿。所以从汉至唐，宴请聚会时乐歌以《鹿鸣》起兴，以示飨食燕饮之礼。及至科举诞生，唐人考中后，在举行乡饮酒礼时会吟唱《诗经·鹿鸣》，即“鹿鸣宴”。鹿被装饰在取食饮酒的器物上，承载了美好的寓意。

鎏金双猴嬉戏银盒，1958年西安市城市建设与规划局送交，高0.9、直径4.2厘米，重19克，现藏于西安博物院（图5）。盒顶、底均为圆形，以子母口扣合，盖顶与盒底略微外隆，中部稍平。整器锤揲成形后錾刻花纹，主要纹饰部分鎏金。盒盖、盒底纹饰题材大体相同，中央均錾刻一株枝叶繁茂、树阴遮天的大树，阔叶但不易分辨出是何种树木。盖面纹饰为树下双猴相向盘坐，盒底则为双猴攀枝状，空白处填有花瓣纹，其余留白区域填满鱼子纹。盒身侧面装饰如意云纹组成的二方连续图案。

猿猴因善于引身攀爬、机智讨巧得到人们的喜爱，并被逐步赋予一些美好寓意。商周时期国家将贵族阶层划分为五等爵位，如《礼记·王制》中记载：“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后世虽在此基础上有所变动，但侯爵始终存在。从春秋战国时代遍布全国的诸侯直到秦汉时期的列侯，期盼封侯拜将的思想绵绵不绝，“猴”又与“侯”同音，善于登高的猿猴自然成为大家希望加官封侯、平步青云的吉祥之物。汉代画像石中有玄猿登高一类纹饰，猿猴登临阙顶、楼顶，又常以东王公、西王母、羽人以及仙鹤、瑞鸟等相伴，学者们认为攀高的猿猴有辅助主人升仙的含义。东晋葛洪所撰的《抱朴子》一书中，有“狲猴寿八百岁变为猿，猿寿五百岁变为玃，玃寿千岁”的记载，因此猿猴在当时人的心里，是具有长寿平和的瑞兽。联系到《山海经·南山经》：“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就不难理解何家村窖藏鎏金石榴花结纹银盒（图6）中盛放“黄粉”，盖内有墨书“十两溪州井砂卅七两兼盛黄粉”字样。从墨书及盛放的物品看，此盒当为盛放药材之用。盒内井砂实测重444克，井砂是朱砂的一种，为主要药物，内服外用均有安神解毒作用。水玉，赤松子曾服之以成仙;黄金亦是配合仙药助力成仙的重要材料。鎏金双猴嬉戏银盒上攀爬的猴子与盘坐的猴子，无疑含有期盼仕途高升、百岁升仙的吉祥寓意，其内可能与何家村窖藏银盒一样也曾盛放炼丹用药。

鎏金双凤纹五足朵带铜炉台，1958年西安市火车站广场出土，高11.5、口径37.3厘米，重6150克，藏于西安博物院（图7）。炉台整体鎏金，外形呈浅托盘状，敞口圆唇，腹部下收，平底。底部外缘等距离铆接五个卷曲外撇的扁足，足间间隔装饰下垂的绶带纹缨穗，缨穗悬于从盘底伸出的荷叶形铺首衔环下。炉台台面中央錾刻五层纹饰。中心主题近于1987年扶风县法门寺地宫出土的鎏金双凤纹五足朵带银炉台（图8），为两只相对翱翔起舞的瑞凤，凤鸟做回顾状，鹰首，头顶有华丽的云状高冠，颈毛膨起，双翅前振，足部腾空后蹬，流云状长尾摇曳于身后，留白处饰满缠枝蔓草。外圈置一周波曲串枝莲纹带，外侧接一圈龟甲绵纹带，主甲片内均刻一枝花朵;再外，布置一周串枝莲纹带，枝叶上间饰鸳鸯，或站立、或回首、或欲飞、或嬉戏;外区顺口沿装饰一周叶瓣纹。炉台的足部被制作成流云状，足端弯曲上翘，云头飘然卷起。

凤鸟纹是我国古代常用的吉祥纹样，被尊为鸟中之王。《说文》中记载：“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麐（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额）鸳思（腮），龙文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见则天下安宁。”《山海经》也记载有：“（丹穴山）有鸟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可见凤鸟是预示天下安定平和的祥瑞，也暗含地位尊贵、刚柔并济之意。甲骨文中“风”字与“凤”字相通，风能直达于天，凤能翱翔四海，凤鸟曾是楚人眼中“通天”“升天”的灵物。法门寺地宫出土的鎏金双凤纹五足朵带银炉台是熏炉的支座，为宫廷礼佛的供养器。西安博物院所藏的这件鎏金铜炉台，出土地在唐时为太极宫、东宫遗址一带，当属皇家御用品。想必使用装饰有凤鸟纹饰的熏炉设备，所升腾而出的烟亦能远达西天净土吧。

狩猎纹八葵形银镜壳（图9），1981年西安市第一建筑工程公司出土，直径20.7厘米，重109克，现藏于西安博物院。锤揲成片状，錾刻纹饰后镶嵌于青铜镜器背。中心为团花纹圆钮，镜背内圈，由向心的四株扶桑区分出四个飞驰于马上的拉弓狩猎骑射手，每个骑手的马前均置一只逃跑状的野兽，有兔子、野猪、鹿、羚羊4种。野猪和羚羊前的骑手弯弓搭箭回身分别射猎猪、羊，它们身后的骑手则作追击射猎狀。外圈每个葵瓣自然形成一组纹饰，四组仙山纹样呈十字分布，两相对应，对鹤、对雀各两组亦各占一葵瓣，两两相对。镜壳留白处布满鱼子地纹，外圈边缘錾刻一周卷云纹。

田猎或狩猎活动在商周时期即为高级贵族的年度重要军事活动，除了娱乐外，由天子主持的狩猎活动还具有检阅军队、实战操练的重要作用，因此是国家重要的礼仪制度。唐代贵族具有北方少数民族血统，骑射更是皇室贵胄、官僚墨客不可缺少的生活方式。有唐一代，政府循古制，形成了固定狩猎礼仪式。每年仲冬之前，由兵部主持，皇帝亲自参与，属于军礼。《唐会要》记载：“贞观五年（631）正月十三日，大狩于昆明池，蕃夷君长咸从。上谓高昌王曲文泰曰：‘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六合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帝王们举行狩猎活动，除了宣扬国威、震慑四夷之外，还有巡查地方、施恩百姓等作用。比如，唐玄宗开元十一年（723）“北都巡狩，敕所至处存问高年、鳏寡孤独、征人之家;减流、死罪一等，徒以下放免。”除了骑马射杀外，唐人的狩猎方式还有烟熏火攻、索套网捕、围猎等，狩猎的野兽种类常见野猪、鹿、野兔、野鸡等，甚至还能见到虎、豹等猛兽。

除了从外域传播而来的纹样外，唐代金银器上的动物纹饰秉承了中国文化的传统，鸿雁守信传书、鹿鸣坦诚以待、猿猴长寿善登、凤凰尊贵能飞升通天等，无不包含了吉祥的寓意。仕女与狩猎则是反映贵族自身生活的题材，从纹样中表现出的优雅、蓬勃之气，让人们在感叹工匠高超技艺的同时，能够获得美的享受。

（作者简介：谭银萍，硕士，文博馆员。工作单位：西安事变纪念馆，研究方向：文物与博物馆研究）

参考文献：

1.陕西省文物局.陕西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丛书·文物陕西·金银器卷[M].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9：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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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溥.唐会要  卷二十八《蒐狩》[M].北京：中华书局，1955：526.《唐会要》记载：“贞观五年正月十三日，大狩于昆明池，蕃夷君长咸从。上谓高昌王曲文泰曰：‘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六合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 .

7.刘昫.旧唐书·玄宗本纪 第八卷[M].北京：中华书局，1975：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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