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番薯

许水活

2000年，我和弟弟正在镇中读书，我念初三，弟弟念初二。

一天晚上，我在昏灯下赶时间学习。父亲不知何时走进了我身边，轻轻对我说，明天你抽点时间和我去一趟集市吧，是墟日，听邻居说最近番薯可以卖个好价格，卖番薯的钱足够你用到中考了。我“嗯”了一声。

第二天我还没起床，父亲就起来煮好了饭，还煲了十几条鲜嫩绵滑的番薯。我美美地品尝着这人间佳肴，然后准备跟着父亲的车赶在晨曦前到达集市。家里的那头老牛，前段时间刚下了一个小崽子，可乐坏了父亲。这一次拉车的任务就光荣地交付了给父亲。

我们从门口拉向村口，一条凹凸不平的乡道通向镇上的集市。车子慢慢挪动脚步，父亲弯腰往前拉，我紧跟在后面推。沉沉的一车番薯压得车轮开始咿咿地唱着歌谣。我偶尔抬起头时，看见父亲弯腰拉车的背影，是那么的低沉而艰辛。

一个山坡是我们的必经之路，翻过了山坡，再走几公里的路程，就看到人头涌动的市集了。当我们快拉上山顶时，车子突然打了一个溜，滑了下来。父亲抓住两边的把手往一边拽，我退了两步，急忙用自己瘦弱的身子顶住。父亲抬过头来对我说加油啊。我透过车子的下端，看见父亲那微驼了的腰已弯成了90°，快要贴到了地面，双脚就像铁钉，紧紧地钉住脚步，一点点地挪动。那一刻，我心中闪电般涌上了一种感动。我憋住气用力喊着：一、二、三……加油……最后，如沉在水里的鐵牛般的车子被我俩扯了上来，拉着舒舒服服地躺在车上的数百条番薯到了目的地。

我们找一个地方把木板车停下来。我站在一旁看住车上的番薯，父亲卖番薯和顾客讲价。他站在车子的一边，看着路过的人，然后呼喊着——卖番薯啦，又大又甜的番薯，两毛五分钱一斤，挺实惠的。我看见父亲为了一两分钱的差价，和顾客三番五次地讨价还价。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小雨，父亲急忙叫我跑到屋檐下避雨。我透过蒙蒙烟雨，又一次看见父亲的背影，雨中的背影是那么凄迷而沧桑。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穿着打着补丁的粘有泥巴的衣服，矮小的身影伫立在风雨中，手里拿着一杆秤，忧郁的眼睛不停地打视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看着，我的眼睛开始潮湿了。

夕阳时分，一车番薯卖了个精光。父亲一脸的轻松，数着一毛、两毛、五毛……很是满足，脸上漾着一份淡淡的笑意。

中考前两天，我搬了许多书回家。父亲对我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要轻松上阵才能超常发挥啊。淡淡的话语充满了无尽的关爱。参加中考的路上，我有些忐忑不安，又想起父亲拉牛车的背影。忽然，车内飘来了《念亲恩》的歌声。听着，听着，我眼眶湿润了，默默将泪水化为奋斗的力量。

中考成绩揭晓的那天，当我知道被市重点中学录取时，飞快地跑到田野，告诉正在收割稻禾的父亲。父亲一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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