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马儿低头饮雪（组诗）

薛瑞

冬 眠

盲马载我去早集，菜农贩卖

去年的荒愁，并用石子喂食阉禽

梅尔吉亚德斯在雾中的蓝色投影

穿过小镇的变电站

落到我笃信鸦群的帽沿

葡萄叶和蔷薇静守彼此的慵眠

它们深谙玉石孤颦的底色

才为人钟情。才愿在祖母的手上

展现油画质地，附赠绒毛与刺

家门口的旧瓶子已被收走

或许它会蜷缩成胚胎状

在循环的时间里回归起点，无数次

成为旧的瓶子。直到有人

向它扔进一粒杏仁，“叮——”

鱼群的声波。瓶身的旋转极

版图的边界藏着阒旷的马嘶

您迢迢赶来，和冬天相互贴近、分解

想象我们自己的填充物

我看马儿低头饮雪

你温润的眼睛看向我时，带来一些

必需的事物。雪落在你蹄上时也是

那一年我是这些雾凇的访客，猎人

饲养雪兔、狍子，用酒壶克制寒冷

混沌的密林里，房子沉陷，你抖落

马蹄上堆积的雪，晃尾巴消磨时间

你听见落荒的吉普车轰响，雪地上

缠绕的纹路不能自洽，便自我掩埋

我无法赞颂这种洁净，就像是守在

边界，你低头饮雪，温柔而无休止

南柳路和空房子

夏天的时候，我们往南柳路的一头走

冬天就往另一头，遵照循环的四季

一眼井，凿在村庄和山之间

房子和坟墓之间

等待过客用手掬一捧影子

壁角的蛛网代替涟漪晃荡着

某户人家的叔伯穿过南柳路去柑树林

傍晚他变成空空的独轮车，在树下

守候青涩的瓯柑

伙伴教我辨认不同的瓜藤

它们像分裂的族谱

有哑然但深刻的区别

小学、杂货铺、裁缝店、换水站

修補手表、鞋子和轮胎的摊位

它们依次排列在这条路上，有序地

收纳过往人的碎片，再将全部

献祭给路口的空房子

于是月亮在此诞生

他把废弃的集装箱改造成有门窗的家

装上护栏和锁

争取一生中流亡的安宁

圆 相

地铁里的许多张脸，都在找寻出口

你以为可以用速度交换时间

列车冲进站台，你冲向A或E的标牌

从雨林到雨林，从沙漠到沙漠

然后在阿尔吉侬迷宫的尽头

你发现阳光移挪之间有奇妙的弧度

那一秒钟，回到童年的黄昏

在一栋废弃的楼里爬阶梯，但它

“在穹窿迷蒙的顶端转了两三圈之后

突然中断”*。像极了在巨人的眼睛里行走

水漫了上来，得在日落之前赶往码头

就走寺贝通津。这里猫不抓老鼠

它越过毗邻的窗台去打捞湿的云

漫游者曾创造无数的圆。在式微的

太阳和城市里，看护自己的影子

一群人跑到山顶，遭遇两种困惑

光明在牧羊人的洞穴

你想说，什么时候人变成了

空空的容器。风演奏身体

就像骡子顺时针拉磨

*：引自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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