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加餐饭
章铜胜
夜里没有心情读计划中的书,随手翻开《古诗十九首》,看看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句子,还是有一些不同的感触。翻到《行行重行行》,读到最后“努力加餐饭”时,眼睛忽然就湿润了。这样简单的几个字,让我在一瞬间想起了许多。那是我以前不曾在意的简单句子。而此时,这几个字却击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十几岁时,我离家外出读书,父亲送我到校后的第二天,便匆匆地赶车回家了,少年人的孤独,在那一刻便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希望他能够多陪伴我一会儿,但我知道父亲要早点回家,家里还有许多农活等着他去忙。家里每個月要寄给我的几十元生活费,还没有着落。父亲匆匆回家了,我望着眼前那条空荡荡的路,心里也空了,泪水不争气地盈满了眼眶。
那时我常把对家的思念诉诸笔端,信一封一封寄回家,信中很少说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只讲自己想家时种种难受的感触和在校的诸多不适。父亲每信必复,来信总说,“家中一切安好,勿念。一个人在外,要学会照顾自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吃饱饭,不要节省,生活费不够,望来信告知。家里晚稻收了,就可以挑些米去市里卖,家里便宽裕了”。彼时年纪尚轻,读不懂父亲信中的深情,当然也不能体会父亲为了生计所付出的艰辛。如今再想起30年前的那些信,心里一酸,而信中印象最深的内容,仍是父亲再三的叮嘱,叮嘱我要“努力加餐饭”,要照顾好自己。
年轻时,喜欢热闹,常和朋友们在一起,回家的次数就少了。父亲每次见到我,总喜欢问东问西。有时候,我会很耐心地和他说自己的事;
有时候,也会不耐烦。父亲并不会介意我态度的变化,在临分别时,总不忘了嘱咐我,在外面要少一些应酬,少喝点酒,饭要吃饱,夜里看书写字,要少熬点夜。父亲的话,我认真听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许多事情自有分寸。
一年前,父亲去世了。父亲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感觉身心俱疲,人也明显消瘦了许多。在医院陪护父亲的日子里,每天吃饭的时候,父亲总是用一种怜爱的目光看着我,他总是忍受着病痛,并劝我要多吃一点。有时他甚至会对我说:“你不多吃一点,养好身体,怎么有精力照顾我呢?”在父亲面前,我总会努力多吃一点,好让他放心。回到家里,妻子会烧一些我喜欢吃的菜。吃饭时,即使食欲不好,妻子也是不停地搛菜放在我的碗里。
那时,我才读懂“努力加餐饭”所蕴含的分量。当面临人生的低谷时,当面临生活的重担时,即使没有食欲,即使难以下咽,一个人也要打起精神来吃饭。直面人生中的种种困难,勇于担起生活的重担,“努力加餐饭”,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人,是为了履行好成家立业后身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这或许是“努力加餐饭”的深意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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